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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凌:活著,是一個忍心的過程
時間:2017-07-07 10:22   來源:新浪讀書   責任編輯:毛青青
    原標題:袁凌:活著,是一個忍心的過程

    袁凌寫一些被遺忘的,不同于常的人生軌跡。每每落筆,始終與土地緊緊貼合,他的文本直指深淵,似跌入一個不可逆的空間,耳畔不時傳來殘喘的呼吸,深陷其中,卻對這些將死的生命,束手無策。
 
  曾有近兩年的時間,袁凌極少進城。他住在北京五環(huán)外的天通苑,禁錮的空間,聚集近70萬人口,塵土飛揚,亂七八糟。工作日的清晨,人們以此為點,迅速涌進城中的辦公區(qū),尋求生計。
 
  這是“北漂”袁凌,所習慣的生存境況。
 
  他可以躲藏其中,靜觀城市在這里留存下的縮影:人們緘默、悲苦、儉省、奮斗,各自飄零。每一個自地面長出的故事,都撕扯著異鄉(xiāng)者分裂的傷痕,與他所寫的底層題材,在氣質上,默契相合。
 
  今年四月,袁凌推出了他的非虛構作品集《青苔不會消失》,收錄了一百位中國社會底層的人物故事。很多人說,在字里行間中,可以讀到沉重的悲憫,陣陣刺痛。
 
  《青苔不會消失》 袁凌 中信大方 2017.4
 
  隨著大北京的拆遷改造和人口疏散,他們被動地由中心遷往外圍,從初到北京的前門,一路撤退到眼下的五環(huán),落腳在這處大雜院。其間備嘗辛苦,也曾有過“升級做大”的夢想,卻從未能就地扎根,靠著小生意攀附在北京的生活圈邊緣,似局外人那樣生存。
 
  ——袁凌《北京局外人》
 
  見袁凌這天,北京炎熱。得知記者從三環(huán)趕來,他貼心地將采訪地點定在天通苑地鐵站旁,幾經周折,最后敲定于醫(yī)院住院部的地下一層見面——這里有靠近地鐵站, 一家仍在營業(yè)的咖啡館。臨近約定時間,他騎著共享單車,淌著汗,匆匆趕到。
 
  袁凌有些瘦,皮膚黝黑,雙目卻涵攝萬物,既內斂,又從容,如同他的文字,是見過最卑微的塵埃,才會顯露的質樸和純粹。不久前,他去皮村的工友之家探訪,一位月嫂見他“衣著不太出眾”,姿態(tài)便高了起來。袁凌無奈,“聊著聊著,她知道我沒買房,就開始鄙視起我了。她覺得我很失敗,不理解我為什么會這樣,也不太相信我的身份。”
 
  說起這件事,袁凌的口吻輕飄飄的,像未曾發(fā)生般虛無。他做了一個假設:“如果我裝成一個作家的派頭去呢?那樣我也了解不到什么。”
 
  城市化進程太快,土壤日漸崩塌,欲望加劇,邊角銳利。面對裂變所產生的畸形價值觀,袁凌多了幾分理解。“我們現(xiàn)在面臨一個割裂。好像城市和鄉(xiāng)土割裂,底層和高層割裂,生活和思想割裂,物質和精神割裂。”
 
  無數(shù)故事,就這樣奇妙地誕生在城市的角落,袁凌早已見怪不怪。如潮般的人群,周而復始,每當浪花散去,沖洗掉塵埃的珍物,乃為至寶。他的目光,便不由得落了上去。
 
  這是記者袁凌,所持有的敏銳。
 
  十幾年過去,他從未遠離現(xiàn)場。如今看,他的從業(yè)軌跡雖有波折,卻大體平穩(wěn):城市的記者,鄉(xiāng)土的作家,來來去去,都不曾與現(xiàn)實分離。袁凌用“折騰”來形容自己,直到新媒體時代到來,他才徹底脫身,純粹寫作,輕裝上陣,一股腦地,將能寫的,不能寫的,接近瘋狂式的消耗。
 
  他寫一些被遺忘的,不同于常的生活,每每落筆,始終與土地緊緊貼合。袁凌的文本直指深淵,讀起來,似跌入一個不可逆的空間,耳畔不時傳來殘喘的呼吸,深陷其中,卻對這些瀕死的生命,束手無策。
 
  “為卑微的力量,做無言的見證。”他說,一棵樹,地下的生活,十倍于地上。
 
  十四年前,我放棄學院的道路投身記者行當,面對一個隱晦卻嚴峻的矛盾。
 
  作為采訪者,我和同行們接觸生活現(xiàn)場的機會比常人多,幾乎可能成為任意一種生活形態(tài)的見證人。但這也意味著,他不是任何一種生活,包括他自己生活的當事人。
 
  ——袁凌《卑微的力量》
 
  這也是作家袁凌,選擇的自我原宥。
 
  袁凌出生在陜西省平利縣。在新聞搜索框輸入這個地名,永遠繞不開“脫貧計劃”“非法煤礦”的字眼。
 
  或許因為太苦,或許因為太窮,亦或因為母親的早逝,袁凌認為自己對鄉(xiāng)土的虧欠,實在太多。天生的負罪感,讓詩性蔓延,在他的文字中漸漸扎根,與故土的存亡,緊密相連。正如柴靜所言:“他的寫作,是沉浸在這些人的命運里,活上一遭,以作償還。”
 
  靈魂易碎,字便有了苦澀的味道。在平利縣,塵肺、殘疾、死亡,混淆成一片。“在遠離社保和法律的地界飄落,親人的手指也無從握住。”他直面一切隱藏于光下的艱苦,漫漫難捱。
 
  然而,在這個時代,袁凌保持著接近冰點的清醒,凝固住一切可能發(fā)生的情感決堤,字字句句,搭建每一寸土地殘存的骨肉與氣息。
 
  “一切抒情和形容的文字,不能觸及他們生活的質地,出口的同時已經輕飄虛弱。在浮泛的實事、過剩的情緒和他們真實生活的分界之前,我只能止步,不愿意搬弄這條界限,制造似是而非的風景。”
 
  腳踏田野,便有了受苦的光榮。袁凌作為圣徒,如身處洞穴,日夜精煉文字,修行敲打,用以取光。
 
  以下為新浪記者對袁凌的采訪對話:
 
  “我們需要修復式的生活”
 
  新浪讀書:新書書名《青苔不會消失》,取自你的詩句——“青苔不會消失,只要世上還有,最后一個窮人。”《血煤上的青苔》中有一句:“開春了,青苔無聲地修復著這個世界。”甚至在自序中,你追憶外婆,將她和她所處的時代群體歸為一種底色,喻為“發(fā)黑的青苔”。對于你而言,“青苔”的寓意是什么?它頻頻出現(xiàn)的原因又是什么?
 
  袁凌:青苔這個東西,很卑微。但是它有一個特征:雖然卑微,但還有一種青色,有一種生命。廢墟下面長出的青苔,具有滋潤性,具有一種修復的功能。
 
  另外,青苔有時候因為缺水發(fā)黑,沒有那么討人喜歡,這是生活逼迫它的。青苔本身的需要是很少的,有一點陽光一點水,就能在石頭上生長。這很像老一輩人,我的外婆、媽媽,當然,不光是農民的傳統(tǒng),也包括知識分子的傳統(tǒng)——他們需要的東西比較少,比較節(jié)制,不像現(xiàn)在。所以我覺得,在消費過于發(fā)達的情況下,我們應該反省一下,需要一種修復式的生活,而不是破壞式的。
 
  “鄒樹禮的臉,在爆炸中浸透了煤灰,像‘青面獸’楊志,曾讓小孫子害怕。”
 
  “鄒樹禮的臉,在爆炸中浸透了煤灰,像‘青面獸’楊志,曾讓小孫子害怕。”(圖:《青苔不會消失》)
 
  我寫礦難礦工,有時會去想,造成礦難的人是什么樣的?老板、國家體制、包工頭,他們又是怎樣的生存狀況?我最近接到一個消息,家鄉(xiāng)一個最大的包工頭,以前是縣里的首富,他手下有好幾萬工人,賺了很多錢,但后來拼命賭博,走投無路,在賓館開了個房間自殺了。他曾爬到那么高的位置,手下就有我寫的這些礦工,這些癱瘓的、身患塵肺病的礦工。
 
  這些礦工還在努力生活,而他選擇自殺。
 
  所以,礦工的生活方式,就很像青苔這個意象,卑微、弱小、沒什么價值,也不被人注意,但卻是修復式的生存。我寫的這些人,大多是底層的人,我看到他們身上有這種品質。
 
  新浪讀書:這本書分為三個部分:卑微者、出生地、生死課。是否可以理解為這是你對底層、鄉(xiāng)土、死亡這三個命題的總結?
 
  袁凌:以前這本書的結構不是這樣的,因為一些原因,變成現(xiàn)在這樣。
 
  卑微者,確實是全書的一個前奏,是各種底層的生存;出生地,不僅寫人,也寫一方鄉(xiāng)土,比如沂蒙、漢水;生死課,處理的是一些社會議題,比如農民工二代的犯罪問題,高墻內外的留守,比如詩人海子,涉及詩歌與革命,詩歌與80年代文化。
 
  生死課這個議題很嚴峻,嚴峻到跟人的生死有關。像《蘭考棄兒》,反應棄嬰體制,也跟生死有關。這么一看,這個書的大體內容,確實有這樣一個劃分。
 
  新浪讀書:這些是否也是你在文字中所一直追求、思考的題材?
 
  袁凌:我的寫作確實有這樣一個脈絡。但以后的寫作不會局限于這些,我想把這些分門別類的議題打通起來,形成一個整體的寫作。因為當下中國,需要這樣的東西。
 
  每一個人都到城市生活,我們來自鄉(xiāng)土,卻對鄉(xiāng)土淡漠。過年回家,發(fā)發(fā)感嘆就回到城市,消費一把就回來了。這種日常的生活,看起來是很無聊,很瑣碎的。但是社會生成了結構問題,這些結構問題跟我們的生活息息相關,霧霾的污染,它跟我們社會結構是有關的,思想的問題,跟我們的消費問題也是相關的。
 
  我們現(xiàn)在面臨一個割裂,好像城市和鄉(xiāng)土割裂,底層和高層割裂,生活和思想割裂,物質和精神割裂。
 
  新浪讀書:報道這些題材,在素材收集過程中,是否遇到困境?
 
  袁凌:每次采訪基本上都有不同的困難。有些是生命危險,比如去地雷村,地里還有好多地雷,都看得很清楚的,有些在土下,有些半截露在外面。我跟著農民到地里面,看他們排雷,很危險。
 
  “部隊排雷過后的山林,像經歷了一次更慘烈的戰(zhàn)爭。”(圖:《青苔不會消失》)
 
  到了現(xiàn)場,就像戰(zhàn)地記者到了戰(zhàn)地一樣,不能退下來,退下來之后,你的職業(yè)要求就沒了。再比如,去大涼山看望艾滋病人家屬,有一家的父親是得艾滋病去世的,孩子都沒有查過,我跟他們一起吃,一起住,還是有風險的,這是一種沖突。
 
  還有一種是反感,生理反感,太臟,沒有廁所,條件很差,食物很不清潔,有跳蚤,睡大炕,男男女女擠一炕。
 
  還有一個是孤獨感。到一個地方,大家都懷有敵意,有時候沒有人幫你,包括遇到一些警察找你麻煩,還有人要打你。
 
  特稿主要體現(xiàn)的是人性的東西,最重要的就是跟當事人溝通,不是一個對抗性的矛盾。特稿采訪,實際上是要能理解人家,爭取讓人家也理解你。
 
  新浪讀書:面對過很多次死亡,你是否產生過常人的恐懼?
 
  袁凌:我覺得不是恐懼。尼采說過,凝視深淵過久,深淵將回以凝視。我后來反思了一下,我看問題,確實容易從消極的方面去考慮,由于我長期地習慣承擔這個東西,我對生活,對人生的看法,確實會受到影響。
 
  面對死亡,我可能從小就習慣了。我寫的時候也不強調他們的死亡,我實際上在寫他們的生活。我只是覺得他們的生活本身比較真實,摻假的東西少,比較“凝重”,不是“沉重”,里面包含一種凝練的感覺,一種穿透性的東西。
 
  可能我以前不注意,把它渲染上了一些過于陰冷的色彩。我不想一直寫生死的主題,想加入一些更日常的東西,我想既保存原來的一種視角,同時又能夠更寬泛更容納。
 
  我如果老陷在那樣一種心境,我沒有能力,沒有心力去接觸更廣泛的生活。所以現(xiàn)在,我想自己做一個調整。
 
  “我特別討厭‘溫暖’的筆調”
 
  新浪讀書:你曾經說過,此前的作品《我們的命是這么土》發(fā)表時并不順利。好多人覺得不像小說。
 
  袁凌:我在做記者之前,就開始寫詩,寫散文,寫小說。我讀研究生的時候,寫了一些東西,最初的軌跡還是順利的,在省級雜志上發(fā)表。但當我的作品有了個人風格之后,就一篇都發(fā)不了了,人家就不接受我了。
 
  現(xiàn)在回過頭來看,我的小說寫得不像小說,是因為比較強調材料的直接性,真實性,強調一種意境,和一種現(xiàn)場的描寫,而不強調去講一個虛構出來的故事。所以別人就接受不了。
 
  非虛構概念出來之前,我的所有小說都沒有辦法定義,所以總是發(fā)不出來。大家跟我說的最多的話是,你這個故事蠻感動的,文筆也很好,但是不太像小說。
 
  新浪讀書:你大學時寫現(xiàn)代詩,將更多情緒寄托在一種隱晦又浪漫的文體上,之后投身于非虛構寫作,這又必須有現(xiàn)實關懷和現(xiàn)實思考力。你也曾說過“詩人和記者是可以完全合一的。”
 
  袁凌:我想追求的詩性,不是文學性本身。剛開始寫詩的時候,想要一個不錯的比喻和意象,這是文學性本身,但還是很晦澀,只是得到了現(xiàn)代詩的皮毛,F(xiàn)代詩發(fā)展到現(xiàn)在,其實要求的是一種真實,并不是那種隱喻的東西。所以后來我就不想寫了。
 
  我之后寫的東西,雖然有詩性,但它是承擔了一定現(xiàn)實重量的詩性。這種詩性并非朦朧抒情的,它具有一個真實事物本身的生命氣息,像地上的花朵,經過碾壓,仍然會生長。
 
  新浪讀書:有評論認為,對照著你寫下的詩歌和小說,看你的報道,會產生一種分裂感。你曾說過“新聞是新聞,文學是文學。”在寫作風格上,你會將“非虛構”與“虛構”明確劃分嗎?
 
  袁凌:最初因為沒有非虛構的概念,在我的新聞報道和文學作品里面,就有很明確的劃分。我做的新聞報道是調查報道,就是追求事實,追求邏輯。文學看中的是人性,看中的是事物的生命本身,所以我有意地打出一個防火墻。
 
  但后來開始寫特稿之后,劃分就不明顯了。隨著文學的發(fā)展,到現(xiàn)在,文體的區(qū)分也不明顯了,這是一個大勢。
 
  我的語言是比較節(jié)制的,有時強調穿透性。但讀者天然有一種惰性,因為我的特稿里有苦難的東西,讀者就覺得我在寫苦難,不是的。好多讀者沒有語言修養(yǎng),他們已經習慣了那種溫暖的文字,覺得我寫苦難的時候,用的筆法太冷峻,有些人還罵我。
 
  “正午的陽光下,幾個小孩子全無戒心地躺在塵土中。”(圖:《青苔不會消失》)
 
  我特別討厭溫暖的筆調。有些事情,你只能平靜地講,但讀者覺得好像我過于冷靜,沒有人味兒。我是文字記者,我把自己藏起來,生活是什么樣,就是什么樣。我的語言始終是那個語言,不是感動你的,帶動你情緒的語言,并非軟閱讀和輕閱讀的類型。
 
  新浪讀書:你如何理解非虛構寫作中真實性與文學性、創(chuàng)造性的關系?
 
  袁凌:我不喜歡那種傳統(tǒng)的,講一個好故事的文學性。非虛構寫的是人類的經驗,把它貼切地傳達出來,就有了文學性的前提。如果你承載了它,同時還擁有某種風格,讓它具有某種形式感,就產生了文學性。
 
  我認為所有的東西都是真實的,沒有真實以外的創(chuàng)造。就算是《三體》,寫科幻的,也是根據(jù)生活經驗而來。畫鬼容易,畫人難,對非虛構來說,它的真實性和文學性之間沒有什么沖突,所謂的沖突,其實是傳統(tǒng)圈子里的小說家造出來的,他們長年累月,做上作家之后,就沒有生活了,他們只有一個作家的生活,所以需要去靠想象生活。我覺得文學家的想象是很腐朽的。
 
  何偉說中國的東西寫不完,我也覺得中國的東西根本寫不完。所以這就是一個態(tài)度,文學的創(chuàng)造性來自于人類的經驗,我們要去理解這個經驗,要去接觸到它。
 
  新浪讀書:不久前看到你的一篇稿件,你在文章中說,自己不是典型的特稿寫作者,為什么這么說?
 
  袁凌:非虛構里面最重要的,肯定不是特稿。非虛構里面最重要的,是對一個現(xiàn)象,一個群體的長期的關注,是對重大題材帶來一種切入和傳達。特稿是在有限的時間內運用一些筆法,一些套路寫出來的東西。特稿對于我個人而言,只是一小部分。
 
  我不是一個典型的特稿寫作者,因為我不是從西方的普利策套路來的,我是自己從文學和非文學這個探索點出發(fā)來寫的。所以我寫的特稿,不太追求戲劇性,不太追求人性的激烈沖突,也不追求那種冷峻的套路。我寫的更多的是一些現(xiàn)象,一些狀態(tài),一些群體。所以我不是典型的。
 
  “廢墟化之后,冒起的青煙就是文字”
 
  新浪讀書:你的記錄側重于底層人物,為邊緣人發(fā)出聲音。為何將目光鎖定在這個群體?
 
  袁凌:因為我從鄉(xiāng)土出來,鄉(xiāng)土就是底層。我的生活環(huán)境,也是接觸底層多,做記者本來就是底層的。另外,一些階層不需要我們發(fā)聲,它的生活界限是很明確的。
 
  接納我們,也需要我們去關注的,一個是底層的人,一個是邊緣人,也有可能開放性比較強的知識分子,新興階層。
 
  新浪讀書:柴靜說,對于很多無能為力,你選擇的不是脫身而出,而是覺得自己些微的幸福,對苦難之人是個虧欠。這是你的性格所致?是否有無法抽離而出的采訪報道?
 
  袁凌:很多采訪過的礦工,我至今都與他們保持聯(lián)系,包括幫他們賣十字繡,賣鞋墊。今年過年,我還去看望了一下,其中有一個礦工已經很消沉了,說自己也活不了多大年紀了。當時感受到無能為力。
 
  但作為一個寫作者,不要過度想象,很多感情,是被記者渲染出來的。你的職責不是去渲染這批人,你的職責是把他們記錄下來。汶川大地震的時候我也去了,很多記者一到現(xiàn)場就開始哭起來,你去那里不是哭的,是采訪的。所以,記者是在深淵旁邊寫報道,在任何場合,都不要忘了自己的角色,不要把自己帶進當事人,當事人有他們的權利,你只是一個記錄者,你留下的是一個現(xiàn)場,可以讓讀者回味。沒必要一上來,自己就開始抒情起來了,現(xiàn)在大家都喜歡這樣,不搞一個帶動人情緒的標題,就沒有點擊量。
 
  當然,心里面會有很多觸動。但這個震動,需要你像燒瓷器一樣,在心里面鍛造成形。你需要一個堅固的爐子,把它納入到里面,沉進去,你還要萃取,把它冷卻,最后才會冶煉出來一個成形的東西。
 
  所以我說,活著是一個忍心的過程,你要忍住自己的心腸,不是說你沒有心腸。那些大哭的人都不是合格的記者。我不懂為什么有些人要求寫出感動。感動重要嗎?一點都不重要。
 
  新浪讀書:在網(wǎng)上,看到一條對《青苔不會消失》的評價:好奇的是,目睹了這么多慘狀,也意識到體制幾乎沒有變動之后,為何還能相信文字的力量?為何還想要贊美中國人的韌性?你對這位讀者的疑問,如何回答?
 
  袁琳:我沒有贊美中國人的韌性,我只是傳達出中國人的韌性。為什么覺得文字有一種力量?對比人類歷史上那些滅族的災難,整個時代的崩潰,兩河文明的徹底消滅,我們現(xiàn)在面臨的災難不算什么。但是你發(fā)現(xiàn)了嗎,這些苦難過后,還是會留下了一些東西,留下來的不是別的,是希臘的文明,是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的著作,是《圣經》里面的信仰,是中國的文字。
 
  所以,你為什么不相信文字的力量呢?遭遇大洪水,或者廢墟化之后,冒起的青煙就是文字。最后只有文字可以,因為它擺脫了一時觀念的爭論,一時體制的力量,擺脫了功利性,而且保存了人類真實的經驗。所以我覺得觀念真的不重要,重要的是我們把人類的生存經驗保留下來,這樣的東西才可以經得起時間。我對文字記錄是有信心的。
 
  時代是會毀滅,可是底層是毀滅不了的,毀的是上層的建筑,各種各樣的制度,一時的架構,那種看起來很顯眼的東西,精英階層灰飛煙滅了,可是基層還在那里,只要人還在種地,人還在造東西,生活的經驗就還在。
 
  下面的東西是真是的,所以我愿意把他們寫出來,這里面是我自己的一種文化態(tài)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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