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標題：汶川地震15周年 他們的故事翻開了嶄新的一頁
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，8.0級特大地震，在四川省汶川縣發(fā)生。頃刻間，家園變?yōu)閺U墟，數(shù)萬同胞罹難。
15年前，我們生死不離。
一批又一批救援力量趕赴災區(qū)，挺進孤島，展開生死救援，創(chuàng)造生命奇跡。
15年后，這里生生不息。
因地震而瘡痍的土地上，已建造起新的家園，迎來新生。
人們沒有忘記，15名空降兵從近五千米高空縱身一躍，撕開營救缺口；沒有忘記，身處廢墟22個小時的鄭海洋透過夾縫擺出“勝利”的手勢；沒有忘記，19省市對口支援幫助震區(qū)重建家園……曾經(jīng)在地震中經(jīng)歷磨難的人們，也紛紛走出傷痛，用自身的經(jīng)歷去影響和幫助他人。
破碎的時鐘
5月12日，四川省汶川縣映秀鎮(zhèn)，汶川特大地震漩口中學遺址內(nèi)，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?yōu)?ldquo;5·12”汶川地震中遇難的同胞默哀，獻花祭奠。人們神色肅穆，有人眼眶微紅，有人小聲啜泣。
漩口中學遺址內(nèi)的時鐘雕塑，破碎的表盤上，時間 定格在14時28分。當時間回到2008年5月12日的這個時刻，四川汶川發(fā)生里氏8.0級特大地震，震中位于汶川縣映秀鎮(zhèn)。這場新中國成立以來破壞性最強、波及范圍最廣、災害損失最重、救災難度最大的一次地震。
人們站在時鐘雕塑前
地震發(fā)生時，楊加輝在山腳砂石場打工，當時他是映秀鎮(zhèn)張家坪村（現(xiàn)已并入漁子溪村）民兵連長。楊加輝回憶，張家坪村是“震中的震中”，當時天空被煙塵遮蔽，伴隨著巨大的聲響，群山搖晃，山石滾落，只剩下了昏暗一片，他眼前的山體仿佛“波浪”般起伏，三四個人互相攙扶才能站穩(wěn)。
強震過去后，楊加輝開始從山腳往山上爬去，那里有他的家。但當他迎著亂石與斷樹爬上山后，發(fā)現(xiàn)自家的房子只殘存一間，其余部分已經(jīng)消失。
數(shù)十公里外的汶川縣城，環(huán)衛(wèi)工陳德珍剛掃起一個空瓶。一瞬間，她感覺大地都動了起來，樓房在“擺動”，還能聽見山石滑落的巨響。拿著簸箕和掃把的她，被晃得無法正常行走�？h城內(nèi)大量房屋出現(xiàn)開裂和垮塌，漫天煙塵遮蔽了視線，人們身上也落滿了灰塵。陳德珍的家離縣城幾公里遠，是一棟木質(zhì)平房。當她和丈夫趕回家時，房子已經(jīng)垮了大半。
“還沒等我看清全部過程，天花板便重重地砸了下來，我一聲慘叫，眼前頃刻間一片漆黑，那一秒鐘，是我至今為止經(jīng)歷過最恐怖最黑暗的一秒鐘，仿佛地獄一般可怕，讓人不能呼吸。 ”這是鄭海洋內(nèi)心最深處的記憶，地震發(fā)生時他17歲。
四川綿陽北川縣是汶川地震中受災最為嚴重的極重災區(qū)之一�；貞浧�15年前的地震，鄭海洋仍能記起在北川中學上課時，教室天花板重重砸下的情景，等到他睜開眼睛，眼前只有一片漆黑，煙塵彌漫，他的雙腿都被掉下的天花板死死壓住，絲毫不能動彈，只有徹骨的疼痛蔓延全身。
被埋后不久，鄭海洋附近的廢墟被人挖開了一個洞，陽光照射進來，他通過空洞看到了已逃生的同學，但由于壓在他腿上的天花板過于沉重，外面師生無法抬起，只能等待吊車。但這個空洞，也讓鄭海洋看見了生的希望，而外面的師生則一直在用手、鏟子在廢墟中挖掘，不斷有被埋的學生被救出。
和鄭海洋一起被埋的，還有他的同桌廖波。兩人在漆黑、冰冷的廢墟下，互相鼓勵對方撐下去，兩人的聲音也成了彼此的“明燈”。
救援與希望
等待救援的過程中，鄭海洋一度被絕望包圍，給父母留下了遺言。救援人員趕到后，開始用電鉆、切割機分割垮塌的天花板，將被困人員救出，廖波也被成功救出。
終于，吊車將壓在鄭海洋身上的石塊吊起。“一塊石頭被抬走，太陽光突然刺進來迫使我立刻閉緊了眼，我當場就想大哭，光芒如此耀眼，這一刻仿如重生。”鄭海洋在《廢墟下的22小時》中寫道。
即將被救出的一刻，在倒塌教室廢墟的夾縫中，鄭海洋側著身體，面帶笑容打出了一個“勝利”手勢，此時距離他被困已22小時。鄭海洋說，他當時想表現(xiàn)得堅強，讓救援人員放心。
參加馬拉松的鄭海洋 受訪者供圖
陳德珍等待女兒消息的過程，遠不止22小時。陳德珍的女兒在映秀鎮(zhèn)上高中，信號和道路中斷，讓陳德珍遲遲無法得知女兒的消息。在幫助救援之余，她通過各種辦法了解映秀的救援情況，打聽女兒的下落，不時會有人向她提供信息，相關的電話號碼都記了好幾頁。
陳德珍還記得她收到的最后一條消息，對方稱她女兒被轉(zhuǎn)移到了成都一所高校，并說出了女兒的姓名和具體的房間號。核實到女兒確實在成都被妥善安置后，陳德珍懸了五六天的心才終于放下。“當時的心情真的無法用語言表達。”陳德珍接受采訪時，悄悄抹去了眼角的淚。
陳德珍直言，地震后的一周里，時有余震發(fā)生，她也經(jīng)常在走路時覺得眼花，感覺地在晃動。但她看到來自全國各地的人們，跋山涉水來到汶川救援，看到縣城里的人們不分你我，互相幫助，內(nèi)心涌起的感動，驅(qū)散了內(nèi)心的憂懼。“他們的恩情我一輩子都不會忘。”陳德珍說。
穩(wěn)住陣腳的楊加輝迅速加入了救援行列，他組織村里幸存的青壯年，將能用的木頭布料運到空地，搭起了臨時帳篷，供劫后余生的村民熬過地震后的第一個夜晚。第二天、第三天……楊加輝組織人員將村民轉(zhuǎn)移到街邊空地，又找來沒被掩埋的糧食，在臨時救助站煮了大鍋飯，同時帶領民兵趕往映秀鎮(zhèn)上的學校，開始救援。慢慢地，越來越多的救援人員趕到映秀，傷員也都被轉(zhuǎn)移。
全國各地的救援力量也源源不斷進入災區(qū)。被埋150小時，并在被埋現(xiàn)場實施了高位截肢手術后，虞錦華被成功救出；被困178小時22分鐘后，馬元江被成功救出……
震后新生
全國19省市對口支援地震災區(qū)恢復重建。其中，汶川縣由廣東省對口支援，映秀鎮(zhèn)由東莞市對口支援。
地震后，陳德珍一家在汶川政府搭建的安置點住了很久。后來在政府的幫助下，陳德珍家修復了垮塌的房子。十五年過去，陳德珍依然在縣城做環(huán)衛(wèi)工作，她也見證著汶川縣城一天天走向新生。
如今的汶川縣城，新樓林立，街道整潔，身著特色服飾的老人在公園內(nèi)聊天、散步。夜幕降臨，縣城的鍋莊廣場上，居民們隨著歌聲跳起鍋莊舞。
沿著岷江向南約五十公里，映秀鎮(zhèn)也在廢墟中重生。2009年5月9日，映秀重建規(guī)劃獲得國務院批準。時任東莞援建映秀工作小組組長的陳林佐表示，要將映秀建成“一座沒有圍墻的抗震博物館。”
航拍映秀夜景
楊加輝在震后成為映秀鎮(zhèn)張家坪村黨支部書記（現(xiàn)為漁子溪村黨支部副書記）。他向記者介紹，當時村民們需要到外地過渡，東莞的援建隊伍在為張家坪村建設基礎設施時，在外的青壯年都回到了村子，主動參與到建設中去。張家坪村重建的房屋采用的是重鋼結構，地基都是鋼筋混凝土連接成片，按照設計，達到“8級抗震、9度設防”的要求。
映秀鎮(zhèn)的房子一棟棟拔地而起，居民們陸續(xù)回到家園，游客也逐漸增多。楊家輝說，能明顯感受到新生的映秀鎮(zhèn)比往日更加熱鬧，而漁子溪村也建起了大院民宿、礦泉水廠等集體企業(yè)，村民也領到了分紅。“希望村民越過越紅火”，楊加輝說，這是他未來最大的愿望。
如今的映秀，從空中俯瞰，整齊劃一的房屋，林立在奔流的岷江岸邊，掛著彩帶的風雨廊橋，成了游客們打卡拍照的好去處。
15年過去，映秀已成全國重要的愛國主義教育基地。漩口中學遺址前，人們肅穆緬懷。山上的地震紀念館，一束束鮮花告慰著逝者。
參觀人員獻花（記者拍攝）
“當時的娃娃們太不容易了。”坐著輪椅在漩口中學遺址參觀的王婆婆望著遺址，忍不住抹淚。77歲的王婆婆來自四川安岳，親身經(jīng)歷過當年的地震，她心中一直惦記著汶川，今年終于由孫子帶著來到了映秀鎮(zhèn)。
5月11日，黑龍江的王先生夫婦專程來到映秀參觀祭奠。他們從黑龍江出發(fā)，駕著房車環(huán)游中國已近兩年。按照計劃，他們會穿過汶川，并前往新疆，映秀原本不在計劃行程內(nèi)，但“5·12”汶川地震15周年到了，他們就專程繞道前來。王先生說，盡管已經(jīng)過去了15年，但看到鋼筋混凝土的學校布滿裂縫，甚至垮塌，依然為遭遇地震的同胞感到沉痛和惋惜。但一路走來，他們看到汶川、映秀如今的面貌，更對當?shù)厝嗣裨跒碾y中重建家園的勇氣和毅力感到欽佩。
走出傷痛
地震過去15年，不少親歷過地震的人們，都已用漫長的時間來療愈自我、走出傷痛。
地震發(fā)生時，9歲多的湯星月正在映秀小學上課，還沒來得及逃離教室，就被兩塊預制板壓在廢墟之下。直到六個小時后，湯星月才被救出。由于髖關節(jié)脫位及頸椎受傷，湯星月的身高停留在了1.3米。地震后的兩年里，她一度消沉，甚至放下了自己最愛的音樂。湯星月父親一點點引導她，讓她重拾信心和熱愛。
幾年后，湯星月到四川音樂學院附中上高中。她曾因孤身在外求學，害怕他人異樣的眼光，躲在寢室角落痛哭。她不停給自己打氣，告訴自己要改變命運，要咬牙堅持下去。由于身高限制，湯星月一度以為自己求學無望，好在最終，她被四川電影電視學院破格錄取。
地震中受的傷，讓湯星月直到現(xiàn)在也無法搬動重物，夠不到高處的物體，也無法運動，還要經(jīng)常忍受身體的疼痛。因為手小于常人，湯星月彈琴時手無法跨很多琴鍵。因身高限制，湯星月要加倍練習才能獲得足夠的氣息支撐。不能通過運動鍛煉氣息，她就通過吹蠟燭、吹白紙等方式練習。2018年，湯星月還登上星光大道的舞臺，完成和兒時伙伴的約定。
在大二時，湯星月決定成為一名音樂老師，幫助更多熱愛音樂的孩子們。當她獲得教師資格證時，她和父母都哭了。2020年，大學畢業(yè)的湯星月進入都江堰一所小學教音樂，她也能夠更加從容地面對異樣的眼光和自身的不完美。
隨著媒體報道的增多和個人賬號的走紅，湯星月以“袖珍女孩”的身份被更多人看到。湯星月喜歡鏡頭，也喜歡在鏡頭下歌唱，她坦然面對網(wǎng)絡上的負面聲音。從留言中，湯星月意識到自己的歌聲能給很多像她一樣，甚至比她身體情況還要糟糕的人一些安慰。
2022年左右，湯星月離開了小學，自己創(chuàng)立了聲樂培訓學校，招收學員不論年齡，希望讓更多愛唱歌的人有機會學習音樂。今年上半年，湯星月和曾是小學同學的丈夫步入了婚姻殿堂。
湯星月和丈夫（受訪者提供）
除了學習和工作，湯星月還經(jīng)常參加公益演出，和愛心人士組織公益活動。她說，想在受到別人幫助的情況下，去幫助更多人。“我一路走來很不容易，靠的就是堅持，很怕幫助過我的人失望，所以我一定要比別人做得好。”湯星月說。
“夾縫男孩”鄭海洋被救出一周后，他才親眼看到自己的雙腿已經(jīng)不在了。“那時候我覺得能活下來已經(jīng)是最大的幸運了。”此后，鄭海洋開始用假肢、輪椅行走。生活方式的巨大改變，一度讓他十分痛苦。鄭海洋說，好在他的父母一直支持鼓勵他。
盡管往事歷歷在目，但鄭海洋現(xiàn)在談起地震，會說自己已經(jīng)“看淡了”，甚至后來再經(jīng)歷地震，他都能平靜地面對。他說，地震確實改變了他的生活，但也有很多人長久以來支持他、關心他，所有的一切支持著他往前看�，F(xiàn)在，他也不避諱對人揭開自己的傷疤，他希望自己的經(jīng)歷，能鼓舞和幫助到一些人。
每年的5月12日，鄭海洋都會回到北川中學，祭奠地震中逝去的同學。他也會時常夢到地震前的生活，那時候的一切都是普通而平靜，夢里的自己和同學永遠青春飛揚。而他也在一直在追尋“普通平靜”生活的路上，“地震讓我失去了雙腿，現(xiàn)在我一直用雙手走著腳下的路，如果有一天我的雙手都失去了，我也會用我的心走完我人生的路。”
15年時間，鄭海洋從一個青澀的高中生成為而立之年的創(chuàng)業(yè)者，他曾多次創(chuàng)業(yè)，曾創(chuàng)立過一個殘疾人移動醫(yī)療健康服務平臺，希望幫助更多殘疾朋友。2022年，鄭海洋回到了家鄉(xiāng)北川，還成立了公司，準備直播帶貨，推廣北川當?shù)氐霓r(nóng)產(chǎn)品。人生中第一場直播帶貨，鄭海洋定在2023年5月13日，這個時間對他而言，象征著“重生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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